享有“中华第一灯”美誉的长信宫灯,现在河北博物院《大汉绝唱——满城汉墓》展出,为该院镇馆之宝之一。此灯通体鎏金,造型为一个双手执灯跪坐的宫女,灯体通高48厘米、重15.85公斤,1968年出土于河北省保定市满城县西汉中山靖王刘胜王后窦绾之墓,距今约2100年。灯座、灯盘及宫女衣袖等处共刻有九处铭文,其中六处为“阳信家”字样,由此引发了专家学者对其最初主人的探索。
这件鎏金人形铜灯,一改以往青铜器的神秘厚重,整体造型及装饰风格舒展自如、轻巧华丽。宫女作为灯的主体,体内中空,其右臂与衣袖形成铜灯灯罩。灯点燃时产生的烟灰能够最终靠宫女袖管沉积于体内,不会大量飘散到周围环境中,其环保理念充分体现了中国古人的智慧。可以说,长信宫灯以优美的造型、独特的设计、精湛的工艺,形成科学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、装饰性与实用性的和谐统一。考古学家与冶金史研究专家公认,此灯设计制作流程与工艺水平之高,在汉代铜灯中首屈一指。1993年,长信宫灯被鉴定为国宝级文物。2002年,列入64件禁止出国展出的文物清单。它不仅长期出现在中学历史教材中,还曾两次登上有“国家名片”之称的邮票,被邮政部门公开发行。它还是2022年北京冬奥会火种灯的创意来源,具有极高的知名度。
长信宫灯的灯座、灯盘及宫女的衣袖等处刻有九处铭文,共计65字。其中,灯座底部周边刻有“长信尚浴,容一升少半升,重六斤,百八十九,今内者卧”铭文。由“长信尚浴”四字可知,此灯为汉武帝祖母窦太后的长信宫中之物,供浴府使用。但是,考古学家仔仔细细地观察研究后发现,“长信尚浴”字迹较为潦草,应是后来仓促刻上去的。相比之下,灯体上六处“阳信家”铭文,不仅字迹工整,刻画得也较为清晰,更有很大的可能是此灯最初铭刻的印记。也就是说,“阳信家”才是长信宫灯最初的所有者。
这位“阳信家”到底是谁呢?顾名思义,“阳信家”应与“阳信侯”有关。阳信侯国都在今山东无棣东北,汉代先后有三家获封阳信侯:其一是阳信胡侯吕青,其二是阳信夷侯刘揭,其三是阳信侯郑业。上述三人中,郑业受封于汉哀帝建平三年(公元前4年),彼时中山靖王刘胜已去世109年,中山王后窦绾墓中不可能拥有他家的东西。至于吕青,曾任西楚左令尹(相当于宰相,掌军政大权),后率军投降,得以封侯。他与汉朝皇室关系疏远,他家的东西也不太可能进入中山王后墓。一直以来,长信宫灯铭刻的“阳信家”究竟是谁,业内主要有两种观点:一种观点认为,“阳信家”是阳信夷侯刘揭父子之家;另一种观点则推断,“阳信家”指的是汉武帝刘彻胞姐“阳信长公主”之家。
所谓“阳信家”是阳信夷侯刘揭父子之说,是由《满城汉墓发掘报告》的作者提出来的,多年来一直成为主流观点。据史料记载,刘揭曾于汉初吕后专权时出任典客,负责王朝与属国间的交往。吕后去世时,刘揭夺吕禄兵符,关殿门拒吕产等进入,拥立汉文帝登基,故汉文帝一上台就封他为阳信侯。刘揭在位14年后去世,其子刘中意袭爵,后因罪被免。关于刘揭父子,史书记载比较简略,《汉书·卷十六》只有一段文字:“阳信夷侯刘揭,高祖十三年为郎,以典客夺吕禄印,闭殿门止产等,共立皇帝,侯,二千户。元年十一月辛丑封,十四年薨。十五年,侯中意嗣,十四年,孝景六年,有罪,免。”根据时间判断,刘中意可能参与吴楚“七王之乱”被废爵除国,长信宫灯作为家财之一被朝廷没收,后被送入窦太后的长信宫中。
认为“阳信家”是汉武帝胞姐者,主要是根据为《汉书·卫青传》中的一句话:“平阳侯曹寿尚武帝姊阳信长公主”。另据《汉书·平阳主列传》记载:“平阳主,太后长女也……及今,上以河间王为太子,乃加‘长公主’号,封邑阳信。故阳信侯有罪,国除年余矣。”汉武帝这位胞姐生卒年不详,名字史料中也无记载。她是汉景帝刘启长女,大概在阳信侯刘中意“国除”的第二年,景帝把阳信封给了长女。此公主先后有过三任丈夫,分别是平阳侯曹寿、汝阴侯夏侯颇、大将军大司马卫青。因其首任丈夫是平阳侯曹寿,史书中大都称之为“平阳公主”或“平阳主”。
1981年,陕西兴平县汉武帝茂陵东侧一无名墓中,出土了一批刻有“阳信家”铭文的铜器,如国宝级文物鎏金银竹节铜熏炉、鎏金铜马等,工艺水平和历史价值极高,可见“阳信家”家族的显赫和高贵。从字体看,“阳信家”与长信宫灯上的铭文极似出自同一人。有学者分析,该墓可能是汉武帝的陪葬墓,由“阳信家”铭文可见,墓主人有很大的可能性是“阳信长公主”。此说一出,争议之声迭起:在男尊女卑的时代,一个公主能与诸侯王比肩称“阳信家”吗?根据汉制是可以的 。据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注释:“汉制,帝女曰公主,仪比诸侯。姊妹曰长公主,仪比诸侯王。姑曰大长公主,仪比诸侯王。”诸侯王可开府,长公主也可设官署,置家令、门尉,不受丈夫约束。甚至,长公主还有封邑,比功臣还多。比如汉昭帝时鄂邑长公主,她的“汤沐邑”(指诸侯朝见天子,天子赐以王畿内住宿、斋戒、沐浴的封邑)加封地,超3.3万户,而朝廷重臣霍光才不过1.72万户。因为享受诸侯王待遇,阳信长公主之家的器物打上“阳信家”标签,是合乎情理的。更何况,这位公主与汉武帝关系特别好,武帝皇后卫子夫本是平阳公主的家奴,后来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也是公主帮忙送进宫的。平阳公主前两任丈夫死后,又改嫁名将卫青。学者潘铭基先生推测,平阳公主去世后,先入茂陵陪葬。卫青去世后,也陪葬茂陵,遂将公主棺椁移到卫青墓旁。这样一来,平阳公主的原墓便成了无名墓,但那些刻着“阳信家”铭文的陪葬品还在。不过,此说未免过于牵强。根据汉代“尚主”制度,“娶天子女曰尚公主”,在君主专制的汉家天下,公主地位高贵,以妻制夫才是正道,哪会有移公主棺椁以就卫青的可能?另有学者觉得:纵观历史文献,涉及汉武帝胞姐平阳公主的记载,仅《汉书·卫青传》一处称“阳信长公主”,实属孤例,“阳信公主”之说几乎不为人知。所以,根据文献孤证将“阳信家”推定为“阳信长公主”之家,是难以使人信服的。
那么,阳信夷侯刘揭会不会是它们的主人呢?有学者觉得,目前可知的“阳信家”铭文铜器,除了出土于满城汉墓及茂陵无名墓的之外,还有一件传世文物——銗镂,它们可能属于阳信夷侯之家的一个重要理由是:汉朝初年列侯不一定前往封地,大都居住在长安附近。汉文帝前元二年(前178年)诏称:“今列侯多居长安,邑远,吏卒给输费苦,而列侯亦无由教驯其民”。即使被免除爵位后,仍住在长安者也不少,刘中意就是这里面之一。所以,阳信侯被免后,这些带有“阳信家”字样的铜器十分便利地被朝廷没收,并归为“少府”等为皇帝、皇后、皇太后服务的机构使用。长信宫灯因被长信浴府所用,便在上面潦草地刻上了“长信尚浴”等字样。后来,这些铜器又被皇室分别转赠或赏赐给了其他亲属。中山王后窦绾之所以拥有这盏铜灯,可能因为她与太后窦漪房有亲缘关系。
目前,长信宫灯最初的主人是谁尚无定论。上述种种似是而非、模糊未定的身世谜团,越发增加了其神秘色彩,也促使文博工作者更加深入研究。